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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小燕評《慰安婦招募》及《Stigmatics》

剛過去的3月,不約而同有兩個關於痛的展覽。走近痛,我們看見甚麼?

先談活躍於紐約的藝術家李昌珍(Lee Chang-jin)近作《慰安婦招募》,在1a空間展出。《慰安婦招募》始於2007年,是李昌珍以研究為本的藝術計劃;並先後於韓國的釜山雙年展及美國展示。慰安婦研究顯生出的作品有慰安婦及前日本兵的自述錄像,和一系列模擬慰安婦招募的海報等。 慰安婦,好沉重的話題:歷史的傷痛,烙印在這些婦女身上,一直無法痊癒。想想慰安婦的遭遇已令人渾身發痛;而看完《慰安婦招募》,感覺卻不癢不痛。縱然李昌珍有溫熱的關懷與意圖,由於其單薄的研究,作品便侷限在浮面的陳述和呈現,充其量挑動觀者的點點情緒,卻無法提供什麼觀點或看法,誘導省思。這是近些年以研究為本的藝術創作方法的流弊──在材料中迷路。 其實,二戰時遭強迫為軍妓的亞洲婦女倖存者在上世紀90年代初開始站出來,把自己的慘痛經歷公諸於世,並循法院尋求日本政府賠償和道歉;「慰安婦制度」問題受廣泛關注,世人也有所認識。(註1) 在網絡上google慰安婦 (或英文comfort women),有115,000,000條條目之多。(註2) 二十多年過去了,爭取卻未果,實在叫人憤慨。李昌珍的研究訪問了約20名慰安婦,錄像選取其中5人的故事, Lee Young-soo,Jan Ruff O’herne和萬愛花等耄耋老人,都是十分敢言的倖存者。錄像是她們的證言 (testimonies) 自述,細訴其不為外人道的經歷、淒楚──這些經歷她們不知重覆了多少遍。


李昌珍的錄像處理手法──黑白照呈現受訪者的半邊面容,配以隨畫外音自述──跟日本藝術家嶋田美子(Yoshiko Shimada) 1994年的照片/聲音裝置作品不無相似之處。嶋田美子思考慰安婦問題,同時批判國家(日本)在戰爭時的特殊時刻如何管理及規訓身體,如何動員婦女組織自願後勤隊伍,成為國家戰爭機器的一部分。(註3) 在國家機器運作之中,個人身體不得自主,國家加諸個人身體的暴力,無從逃躲。而當自己加諸暴力在自己身上,那反映了什麼樣的文化狀況、社會制約?


獨立策展人任卓華(Valerie Doran)策劃的《Stigmatics》﹝《聖傷》)計劃,並非按一般主題群展形式出現,是由兩個個展加一次講座組構而成。參與的有藝術家徐世琪,社運人、音樂人黃津珏,和著作等身的文化史學家Sander L. Gilman教授(現為香港大學人文醫學中心研究學人)。《聖傷》從當代文化中常見的自殘行為(self-inflicted harm)切入,審視肉體與精神之間的拉鋸,社會精神面貌的情狀。


徐世琪的《The Hartford Girl and Other Stories》由一齣錄像短片和六張照片組成。那「Hartford girl」是大國手Richard Selzer著作《手術刀的告解》(Confessions of a Knife)裡一則自殘事件的主角:女孩在眾目睽睽下自殘,圍觀的竟看得興高釆烈!錄像長11分32秒,蒙太奇畫面,大特寫的鏡頭,捕捉文身的質感而非過程:隨著文身刀高速轉動的響聲,一條條微微滲血的句子漸漸形成。文身師傅在徐世琪的背上一刀刀「寫」出來天主教誦禱的救贖經文,共39條——39條對應聖經記載耶穌被釘十字架前遭受鞭笞之數。錄像的聲畫互為表裡,藝術家本人畫外音的敘述,把有關自殘的證言、傳聞、新聞舊事、歌詞、掌故拼湊起來,一幕幕真實與虛構的血肉糾葛,相互交織。


把自己的身體用作表現媒介,在當代藝術的實踐已超過半世紀的光景。相對於採用整容手術(1990-93年)進行肉體藝術 (Carnal Art)的ORLAN,(註4)或在無注射麻醉劑的情況下把不同異物(小東西、黃河的泥土、灰燼)植入身體的中國藝術家楊志超等義無反顧的重口味,徐世琪的「所作所為」算是輕鬆多了。比之香港藝術家的守身如玉,她可又算得上是重口味的。香港藝術家對自身「下過毒手」的,我能想及的,就是2003年,梁寶山的《我好癢》一對一行為,她赤著身子,讓觀眾把白花油(幸好是小號裝)往她身上塗。


選擇無墨文身,刺青永恆烙印及紋飾的功能給取消;剩下的,就是痛。整個文身用上四個多小時來完成,徐世琪要休息三四回才可以捱得過去。然而,痛是過程,徐世琪強調這個作品並非以追求痛(或忍受痛來獲得昇華)為目的;反而是如何以藝術之名冒險去也。這讓我想到,2008年她提出做一天「一樓一鳳」(香港妓女/ 性工作者的生存方式之一)的想法,卻因種種原因而未能實現。以藝術之名,可以做什麼,可以走多遠,徐世琪嘗試「身體」力行。


打個叉,徐世琪的那組裸背照片,拍下刺靑完成一刻,一條條由文字組成的鞭痕格外鮮活;一則拍得過於唯美,二則由於她背部早已有兩片文身,上下對角,恰巧像引號,把新刺靑括起來,效果相當裝飾性,明顯與作品整體步調不一樣。 在Experimenta 的聲音裝置作品,是音樂人黃津𤤴初次運用聲音裝置來表達他的想法。𠝹手自殘的女生與藏人用自焚手段作抗爭事件形成強烈對照,令他對傷/痛有所感悟。痛的追尋,其實是以痛慰藉痛。「有人說,有些東西物理上是不能痊癒的,所以弄一些真實的傷口,便能與沒有傷口的一起癒合。受傷,是為了痊癒。」(註5)在處理作品上,黃津𤤴先把聲音與視覺拆解開來,亦把話語抽去,使聲音更形抽象,不易詮釋。我對聲音不敏感,訓練也不足,雖然感知多層次的聲音,惟聽完只有一堆不確切的感覺。

註1:參閱George Hicks. The Comfort Women: Sex Slaves of the Japanese Imperial Forces. St Leonards, NSW: Allen & Unwin, 1995. 註2:查閱日期:2012年2月26日。 註3:Divide and Rule: Yoshiko Shimada. Exhibition catalogue, A Space Gallery, 1997. 註4:ORLAN「以顛覆社會價值、觀念、為出發點,並製造各種矛盾;對整型美容、醫學科技進行探討,挑戰先進醫學科技、身體地位之生化、道德問題的極限。」http://tw.myblog.yahoo.com/y1202140/article?mid=-2&next=1570&l=a&fid=36. 註5:引自黃津𤤴〈藝術家的話〉。


001:《慰安婦》倖存者錄像,35分鐘 36秒,2011。(圖片由1a space提供)

002:前日本兵錄像,11分鐘12秒,2011。(圖片由1a space提供)

003:徐世琪在《The Hartford Girl and Other Stories》展覽的作品。(圖片由徐世琪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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