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典劇作家史特林堡的《茱莉小姐》是其最簡單也最著名的自然主義戲劇：貴族女委身男奴僕不到一日，便意識到現實殘酷，走向絕路。這齣創作於 1888 年的戲劇，經由編劇吳翠茵和導演黃龍斌之手，通過小姐、廚娘和車夫的三人演繹，呈現了生活在港英時代早期各色人等的困境與抉擇。相較於原作，港版《茱莉小姐》在角色的身份設定上有了更多層次與嵌套，人物間的衝突也更加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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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茱莉小姐
歐亞混血的茱莉小姐被「圈養」於半山，擁有華裔母親給予她的自我價值啟蒙，卻日常生活在外籍父權的嚴苛控制和一眾東方僕人的傳統監控之下。錦衣玉食的生活背後，令她念念不忘的是日據時期住在難民營的時光：她懷念那裡救死扶傷的母親，也懷念獨立自由的自己。她想逃離，而方法卻無非是略顯叛逆的小動作：與華人舞獅，與僕人出遊，或是與家中的華人車夫約翰糾纏。她在山頂這個精緻的金絲雀籠中悠哉騎著單車，輕佻地憧憬：I want escape！ 眼前這唾手可得的車夫便是她證明自己無懼「雀籠」的機會。
| 約翰
約翰如何回應這份伴著危險與羞辱的愛意？他是大陸難民，做過水手，紳士外表下是一顆塞滿男尊女卑思想的腦袋，精神上視伯爵為民族敵人，卻在行為上處處模仿，巨大野心之下是為老爺擦皮鞋的日常。他見過英軍對日投降，「見一眼，記一世」，也目睹上海大班廣東商人在只能住洋人的山頂佔據一席之地——洋人統治也不是鐵板一塊。至少，能讓洋人小姐委身於他，就是自己能衝破這階層的藩篱的號角。
| 山頂
山頂，是茱莉和約翰的圍城。終於，在伯爵的勞斯萊斯車中，茱莉以愛之名讓渡了先天的種族優勢，約翰因利益蠱惑，奪取了茱莉的貞操也奪回了想像中的自我。二人在逼仄的車廂裡創造了半山別墅中一塊小小的飛地。性別和權力的勢差頃刻逆轉，只不過它披著愛恨情慾的外衣，潛行於夜色與華人新年的喧鬧中，在舞台聚光燈照不到的香港蔓延。
史特林堡的自然主義中，角色比情節更重要。港版《茱莉小姐》在細節上塑造人物，添色不少。舞台背景的視頻，將鏡頭聚焦在廚娘姬斯汀卷炮仗酸痛的指節，扮寐時死水般的眼神和車廂內洶湧的情慾……觀眾被動加入戲劇，成為這場秘密三角遊戲之外的偷窺者。
故事的結局，雖極具懸念，但早在開頭便已草灰蛇線埋下伏筆。茱莉小姐的最愛，墮胎的狗和籠中的鳥，前者死於異族通婚，後者脫離雀籠的那一刻，便慘遭約翰毒手而終結。華人車夫面對曾經趾高氣昂的小姐的哀求，冷漠指責：是你殺死他們的。
| 權力
權力，階層，種族，性別在港版《茱莉小姐》的舞台上化作一團撥不開的濃霧，吞噬每一個角色的人性。走不走，何時走，走去哪，真的有出路嗎？看似多重的身份帶來的許多可能背後，實則是每一個人無謂的困獸之鬥。作為一次成功的改編，它增加了戲劇的衝突性。這種衝突性來自於香港這座城市的複雜性，港版《茱莉小姐》做到了青出於藍、勝於藍。
文 | 姜紫芽 (大齡求學青年，在讀應用語言學博士)
圖 | Kit Chan Imagery (照片由香港藝術節提供)
觀賞場次
日期 | 3 月 10 日 15:00
地點 | 香港大會堂劇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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