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 葉蓁蓁/港大文學院畢業,網上旅遊文化月刊《旅行書》發起人。
每個地方都有屬於它的氣味。走在阿姆斯特丹(Amsterdam)縱橫交錯的河道上,七月的微風吹拂,迎面而來,除了單車上悠然自得的人們,還有一陣陣大麻刺鼻的味道。
在荷蘭吸食大麻是合法的。無論在繁囂的市中心,抑或樸實的小區,轉一個街角,總會遇上一兩家小小的 「coffee shop」,不賣咖啡,只賣大麻。荷蘭對毒品的政策既嚴且寬,城裡約二百家coffee shop,不可以售賣酒精飲品,也嚴禁賣廣告,口渴的話,果汁或茶還是有的。可是,在合法與非法之間,存在很大的灰色地帶,比如,在公眾地方抽大麻是犯法的,要抽的話,便要去 coffee shop,但是街上不乏肆無忌憚抽大麻的人,好像也沒人管;另外,法例規定不可以自行種植大麻,然而在熙來攘往的花市(Bloemenmarkt)還是到處在售賣種大麻的 starter kit。
大麻香
初聞大麻,有一種鮮明而曖昧的感覺。人在街上,不用親眼看見,單憑嗅覺即能立時知道誰正抽著大麻,說不定已飛上太空飄飄欲仙去。待了幾天,大麻的味道愈是熟悉、親切,我的好奇則愈是強烈,究竟那是一種怎麼樣的感覺?每天經過數以十計的coffee shop,從玻璃窗外看著昏暗的燈光下,無論白天或夜晚,裡邊的他們,有些目光迷離,有些依然清醒,可是隔了一層煙頭彌漫,便好像隔了一個世界似的。我在門外左顧右盼,雖躍躍欲試,但最終還是離開了。毒品是愈快樂,愈墮落,我一個女子,還是不要冒這個險。
旅館、陌生人、大麻
旅途上很多故事都從旅館開始,而我們仨,就是如此相遇。
Steve 來自陽光充沛的聖地牙哥(San Diego),高大英俊,一雙美麗的眼睛,膚色也如仲夏的陽光;Nicolas來密西根(Michigan),信不信由你,他長得跟梵高一模一樣。也許是緣份,也許純粹巧合,我們仨,剛巧都是二十六歲;而有時候,陌生的旅人之間,竟有著那麼難以言喻的信任和默契。我竟在毫無猶豫之間,和他們去了抽大麻,感覺像《Before Sunrise》的Celine 跟陌生的美國男子下火車同遊維也納一樣,說不清信任從何而來,但有些人,總能莫名其妙讓你感到安心。
旅館附近有一家coffee shop,鮮黃色的門面,高高掛著彩虹旗(為了迎接一年一度的Gay Pride,城裡很多店舖、餐廳都掛起一幅彩虹旗)。Steve 買了十二歐羅一克、名稱為 「AMG」的大麻,我買了一塊 space cake。他把捲好的大麻遞給我:「深呼吸一口氣,等幾秒,不要馬上把煙呼出來。」我感覺喉嚨、舌頭像被火炙一樣,把口裡的煙呼出,不住咳嗽,幾乎把五臟六腑都吐了出來。「對,就是這樣。」Steve 說,然後氣定神閑跟Nicolas輪流輕呼著煙圈。「感覺怎樣?」「氣促,有點辛辣的味道。」「有沒有興奮的感覺?」「完全沒有。」我一邊回應,一邊讀著space cake包裝紙上的告示:
請注意,space cake 的效力不比大麻弱。
反應會在進食後一小以後開始,你可能會感到頭暈、頭痛、睏、或者想吐,但不用擔心,都是正常的反應,像喝醉酒一樣,過了便回復原狀。
我不以為然,一口氣吃了半塊 space cake,味道像普通的蛋糕一樣。時間不知過了多久,Steve 愈來愈沉寂,眼神愈來愈飄忽,好像還沒有睡著便在造夢一樣。「蓁蓁,多抽一點。可一不可再。」「蓁蓁,只剩一點,抽完了我請你吃雪糕。」
年輕就這樣,任性一點,快樂彷彿也痛快一點。
魂遊太虛
深夜,阿姆斯特丹街頭。我站在廣場一隅,靈魂出竅一樣,一動不動,眼睛怔怔凝望著失去焦點的前方。周遭的霓虹燈璀璨得誇張,但聲音都消失了,像村上春樹的《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裡,四面八方的聲音被消除了一樣。而時間,時間像活生生用刀割開了一折折斷層。他倆跟我說的話,我有時完全聽不到,有時候隔了三秒才聽到。我喪失了表達能力,我的語言像昏迷的獸被困在籠中。我一直目無表情地站著,啞巴一樣,他們走了而我還是木頭一樣佇立原地,他們發現丟了我,才慌忙回來牽我過去。
「蓁蓁,我們給你買了雪糕。」他們給掀開了蓋,把小木匙放進我手,像照顧小女孩似的溫柔細心。「來,我們過去那邊坐下吃東西。」他們一手捧著熱騰騰的薄餅薯條,一手緊緊的牽著我,生怕一鬆手我便會飄到外太空去似的。無奈我已到了不知雪糕為何物的地步,魂遊太虛,意識掉進了無底洞。我沒有興奮、沒有驚怕、沒有不安,是幾乎甚麼情緒都沒有。我的身體,只剩下軀殼,誰要帶我去哪裡,我也沒有任何抵抗的能力。霎時之間,我竟感到如此軟弱、無助。我哭了起來,然後一直沒命的嚎哭,眼淚流得一臉都是。他們一個坐在我左邊,一個在右邊,眼睜睜看我哭得那麼淒涼,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要怎麼辦好。「為甚麼哭了?」「不要哭。」「是不是雪糕不好吃?」「你看她傷心的樣子,滿臉眼淚,好可憐。」「都是我們不好,一直慫恿你抽大麻。」「對不起。」
午夜的廣場很熱鬧,人來人往,我的睡眼看上去,像《重慶森林》的慢鏡頭,有一種不真實的、迷離的虛幻。不知哭了多久,我終於平靜下來,忽然記得了手上原封不動的雪糕。他們見我不哭了,頓時釋懷。「蓁蓁,要吃薄餅嗎?」「雪糕好吃嗎?」「多買一個好不好?」「冷嗎?要不要把外套給你?」
我忽爾想起了黃耀明《阿姆斯特丹》的歌詞:「找我的一種旅行/自由地天昏地暗/地圖沒指引/心裡有恍惚/怪異地夜色太動人」周耀輝當時在阿姆斯特丹也抽過大麻嗎?
阿姆斯特丹約有1500座橋樑,河道兩旁,綠樹成蔭。
黃昏的阿姆斯特丹,小橋流水,涼風送爽。
尋常百姓家,門前總是泊了一輛輛單車。
花市(Bloemenmarkt)售賣的種植大麻 starter kit。
阿姆斯特丹的紀念品往往離不開大麻的主題。
Somewhere over the rainbow,漫天彩虹,迎接Gay Pride。
城裡約二百家coffee shop,是讓人抽大麻的地方。
旅館附近的coffee shop。
位於博物館區的阿姆斯特丹地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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