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中國國家話劇院策劃,與英國蘇格蘭國家劇院及德國舞美設計師合作,耗資巨大,製作在全國及至全球演出的大製作,務求打進歐美表演藝術市場。然在如此龐大的投資上,話劇院及導演田沁鑫卻在中國千年云云文學巨著經典,偏找上香港作家李碧華的《青蛇》!正如李碧華所言這是個離經叛道的作品,卻得話劇院青睞,刻意挑一個遙比北京的香港邊緣書寫,更重要的是竟可越過政治審查,登大雅之堂,還真令我錯愕,當然未看也知道,這是一如預期的「潔淨版」,但當中每每滲出來的娛樂至上、道德教化,很有「中國特色」,令我在意。
無可否認,今天世界各地翻起一遍中國文化熱,話劇院帶着民間傳奇出國,實屬明智。尤其是在內地共產政權嚴禁鬼戲下,奇情科幻系列的各式妖怪便獨佔市場,看電影《畫皮》要改鬼為妖就是。「白蛇」故事經歷近千年,縱情節相同,但時移世易,其重心由最初宋代以前一個口述相傳的斬妖故事,到後來逐漸變為愛情傳奇。白蛇從吃人妖變成被情所困的女人,受害者許宣一躍變成美女垂涎的潘安再世許仙,法海更由捉妖天師變成捧打鴛鴦的惡棍,故事隨後更多生續集《雷峰救母》,可見白蛇真的百年修道成人。是次演出故事也繼承以上脈絡,集中白蛇對許仙的一往情深,更加插了反叛的青蛇受法海不惑動容,堅貞的靜等佛寺五百年。正如演出場刊不厭其煩再三強調,歐美創作人感嘆這個故事能流傳至今,讚揚中國人民仍對精神之愛如此珍視云云。然李碧華1986年初版的《青蛇》,可說是把白蛇故事推向一個前無古人觸及的核心︰愛與慾,或如她所說是個「勾引」的故事。導演田沁鑫抽起原著白、青、許、法四人情慾交纏,簡化為白許、青法兩條感情線,更至關重要是完全抹煞許、法二男之間的勾引,是配合國情的溫馨改動。演出又把原著描寫妖不懂情、人不敢愛、僧不知慾三者迷失於人間的處境,改為妖欲成人,人欲成佛,在慾望的進程上簡化成一條修行的單行道,如甫開場僧人法海說自己只是在演《白蛇傳》劇本,已有僧佛超然於故事、塵世、慾望之意,也恰如之前所說,演出正就是在歐美面前塑造一個重視男女精神之愛,弘揚佛家的放下與因緣道理的東方文化形象。
其次,演出可說是刻意迎合觀眾的視聽娛樂大集燴,例如演員在背景有如山中鑲了一座佛陵之前,前面又有水清泉的空舞台,各自以虛表情,時而更有雜耍,感覺是刻意玩了一分戲曲手法,這在中國不論舞台或綜藝表演上總常出現,而似乎是與內地創作人的學院背景有關,同時也令觀眾多了文化投入;青蛇秦海璐低胸衣裳展示身材,可說與青蛇的豪放配合得宜,然許仙一下子沒多理由脫光上衣健身,展示腹肌身型,便太明確地純為滿足賞肉觀眾胃口吧;「水漫金山寺」一幕華麗浮誇,海浪錄像洶湧,白、法二人更大耍雜技,擺個舞姿,延長不斷各自發功,除了官能之效,卻使李氏綿長的文字被破一道,未能承上接下;更要關注的是,演出充斥大量通俗笑話,僧人時而扮打手機又談上網,讓時空模糊,如只有幾次的話還能呈現古今對應,但演出全程不斷笑話連篇,便有點過膩,甚至令人抽離,僅為引人發笑而造笑。其中人扮仙草讓許仙吃之一段,更變成二人躲藏鬼混,讓男男交歡只成為被嘲笑的諧趣,配合之前所說避談許法二人的勾引,從性別層面而言便過於政治正確了。
由此,演出既繁華又通俗,奇情出國,人情佛性至上,香港邊緣作包裝,笑話不斷,又收戲曲雜耍之能,加上改原著之勾引,而成就層層道德教化,結局更是青蛇作妖被佛性點化,合乎國情。在十多年前內地政府幾乎把表演藝術全面推向商業市場,來到今天,這種五步一笑,十步一奇的表演,似乎便成為大型演出必走之路。是否有娛樂價值甚至賣座,則不敢妄論,但就《青蛇》而言,少了一份探討人性的真誠,多一份展示高尚的造作,是可以肯定。然而不得不承認,演青蛇的秦海璐與演白蛇的袁泉,著實演技超群,秦盡展騷姿,誘人嫵媚,袁泉更演盡白蛇從好性到收斂,由情深款款至情傷至谷底的樣子變化,像天生是為表演情感的生物一樣,細膩而自然,精緻、迷人。唯倘若要觀賞這樣超凡入聖的女主角交勁演繹,必須至少選坐最近舞台近十多行,不然便要自攜望遠鏡吧,而這也算是,導演沒法放大演員情感之過矣。
補充一點,早前讀了李碧華就《青蛇》舞台版回應的文章,值得一看。
評論場次
2013年3月22日. 晚上8.香港演藝學院歌劇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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