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特輯(三) | 藏家是藝術的保管人，不僅僅是所有者

在英國《觀察者》（Observer）雜誌最新發佈的「2024年藝術界最有影響力人物榜單」上，比利時收藏家瑟瓦斯被列為「藝術商業權力人物」（Business of Art Power List），被譽為「比利時最敢說的收藏家」，他對被大牌畫廊和富豪藝術家壟斷的藝術界充滿質疑，認為收藏藝術不應看眼前利益，而應為下一代人類進行可持續收藏。

瑟瓦斯和他的當代藝術藏品「瑟瓦斯家族收藏」（Servais Family Collection）位於比利時布魯塞爾一個900平方米的舊工廠空間中，免費對外開放。在《藝術地圖》的獨家專訪中，瑟瓦斯分享了他對藝術收藏的獨特見解，並毫不掩飾對比利時的批判性思考，直言不諱地說：「比利時歷史短暫而虛假，很少或根本沒有過去，這反倒對收藏當代藝術很有幫助。」他為我們揭示比利時何以成為藏家沃土，藝術與投資的關係，以及如何通過藝術超越幻象、接近真相。

✍️ 加入我們「大評論家計畫」，詳情：https://www.artmap.com.hk/main-page-junior-art-reviewer

| 杜絕油畫和素描，把博物館帶回家

《藝術地圖》：您何時開始藝術收藏，什麼驅使您走上藏家之路？

瑟瓦斯：1997年我買了南·戈爾丁的攝影，這是我的第一件藏品。我從沒打算建立收藏體系，而是想與那些打開我心扉的藝術共存，尤其是博物館和雙年展上的。我從事金融業，對投資銀行家的工作充滿熱情，但我很快意識到，在「金錢是唯一標準」的環境中，我錯過了生活的一個維度。

我在希臘式拉丁語教育中成長，哲學等人文主義研究是重要組成部分。我一直對柏拉圖的「洞穴之寓」著迷：2500多年前，這位天才認為人類世界被鎖在洞穴底部，頓悟到人類其實是將眼前的陰影視為現實，因為從未見過其他東西。他為人類設定目標，即擺脫束縛，走向光明，一點點接近真實。沃卓斯基兄弟將這個寓言改編成邪典電影——《駭客帝國》。電影中，尼奧可選擇服用藍色藥丸，忘記一切；也可選擇服用紅色藥丸，進入現實，永遠逃離幻想。我並非來自藝術世家，也沒上過藝術史課，但進入博物館時，我就進入另一個現實，即人類的現實，有與我不同的生活體驗，這極大豐富了我的生活。

我就這樣與藝術結緣，並永不離開。我意識到，需要藝術史基礎知識來理解新興藝術的複雜性，所以用2-3年時間觀察學習，與比我更有經驗的人互動，然後買了第一件藝術品。我的收藏方式是——試圖把博物館帶回家，這就是為何我選擇從攝影開始，這樣我的收藏就與博物館裏感動我的作品完全相同。25年後，作為藏家，我的職責是保護那些值得傳承給下一代的藝術品，並資助我認為值得走得更遠的藝術家和畫廊。

《藝術地圖》：瑟瓦斯家族收藏如何開啟，都收藏什麼樣的藝術品，有何特別呢？收藏是瑟瓦斯家族傳統嗎？

瑟瓦斯：之所以命名為「瑟瓦斯家族收藏」，是因為我父親幫助收購了些作品，我則收購了將傳給我女兒們的作品。家人在這段收藏旅程中佔有一席之地，我們家並沒有藝術收藏傳統，但正慢慢浸入藝術的海洋，我對此很滿意。

我們的收藏非常獨特：一方面是「完全杜絕油畫和素描」，因為今天有太多的油畫和素描只不過是看起來好看的「視覺糖果」，其實都是速食消費或愚蠢的投機代幣；另一方面是「收藏涵蓋除南極洲外的所有七大洲」，家族的收藏是最全球化的，因為世界是如此廣闊豐富。

| 藏家是藝術的保管人，不僅僅是所有者

《藝術地圖》：您在收藏時關注什麼，有沒有對什麼特別的藝術品類情有獨鐘？藏品都放在哪里，為何免費對外開放？

瑟瓦斯：我的收藏以人類為中心，特別是人類互動的方式。有人稱之為社會性和政治性藝術，但我不會限制評論。我追求的是藝術家創作的最好作品，這需要深入研究和很多耐心，有時甚至需要數年。但收藏好作品，與收藏好藝術家同樣重要。我會毫不猶豫地收藏博物館或雙年展上的作品，「致謝藝術家或某某畫廊」的字樣表明，這件作品其實是在出售。當然，尺寸對一些人來說是問題，對我來說卻不是。

我會積極將藏品借給任何願意展出的機構，但也擺在一座900平方米的舊工廠空間中，每年都會更新藏品。它對所有人免費開放，分享藝術是責任，不是選擇。我是作品保管人，不僅僅是所有者。

| 沒有過去，沒有民族主義，對收藏當代藝術很有幫助

《藝術地圖》：比利時為何會是人均藏家最多的國家？作為1100萬人口的歐洲小國，比利時是如何成為「收藏國度」的，有怎樣的藝術收藏史，與別國有何不同？

瑟瓦斯：收藏當代藝術關乎好奇心和開放的心態。比利時的歷史短暫而虛假，很少或根本沒有過去，也沒有民族主義，這反倒對收藏當代藝術很有幫助。我們沒有盧浮宮，也沒有大英博物館或同等級別博物館，這有助於我們識別不屬於我們的文化。歷史上，比利時曾是經典大師搖籃。在藝術大師的時代，比利時布魯日曾是世界商業中心之一，藝術大師們的觀眾是富裕的中產階級，而非教堂或貴族。我一直對比利時北部的好奇心、全球文化和收藏感到驚喜。

| 藝術投資最重要的回報，是通過向他人敞開心扉來改善生活

《藝術地圖》：根據《2023年世界前200藏家》報告，金融界人士佔據世界頂級藏家約40%，比利時是不是也是這種情況？作為投行家，您如何看待這種現象？

瑟瓦斯：我真誠地相信，藝術與金融的關係遠不止金錢。要精通金融，你需要瞭解並預測社會演變。瞭解金融會讓你接觸到藝術，而藝術會幫助你更好地瞭解世界，它們最終都是關於人的。

《藝術地圖》：您如何看待收藏與投資的關係，當代藝術收藏是好的投資方式嗎？

瑟瓦斯：實現盈虧平衡前，需至少增加30%的資產，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是投資。如果你曾嘗試出售哪怕一次藝術品，就知道傭金太高、買賣不透明是多麼災難性。當然，如果你有正確的敏感度、知識和市場准入能力，將有10-20%的藏品在收購後保持或增值，但其餘80-90%，都沒有希望獲得與其他資產相當的回報。永遠別期待買藝術能有回報，藝術最重要的回報，是通過向他人敞開心扉來改善我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