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奧藝術專輯 (四之三) | 存在主義式的東德藝術 | 社會主義德國再辨認

德國是對歷史有反思的民族，幾乎每年都有關於批判納粹的電影，即使納粹已離去70多年，高頻率文藝作品仍不斷喚醒記憶，第三帝國是德國最「漫長」的記憶。歷史的漫長，可能不在於自然時間的長度，而在於記憶的長度。事實上，納粹統治共12年，甚至不及存在14年、以「短命」著稱的魏瑪共和國。更漫長的是兩德分裂的41年，算上戰後盟國佔領期，分離達45年，是德國20世紀最漫長的歷史。至今，兩德統一34年，仍不及分裂時間更久，德國還需更多時間對沖分裂史，讓統一的記憶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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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德藝術「保存運動」

兩德分離作為20世紀德國最漫長的記憶，一個已經消失的國家「民主德國」（東德）近年再次引發追憶。東德藝術作為一個不復存在的國家最具象的反映，是這個消失國度存在過的直接證據。時間如萊茵河奔流的河水，層層沖刷記憶，為了不被忘卻，東德藝術近年在德國和全世界經歷了一場「保存運動」。

《2023年全球前200藝術收藏家榜單》上，軟件公司SAP德國創始人哈索·普拉特納（Hasso Plattner）以他的東德藝術收藏榜上有名。他收藏的東德藝術家包括萊比錫畫派三大藝術家維爾納·圖布克（Werner Tübke）、沃爾夫岡·馬托伊爾（Wolfgang Mattheuer）、伯恩哈德·海澤希（Bernhard Heisig），以及維利·西特（Willi Sitte）、阿諾·林克（Arno Rink）、烏布利希·哈舒拉（Ulrich Hachulla）、邁克爾·特裏格爾（Michael Triegel）、Erich Kissing、 Hartwig Ebersbach等。這位在柏林開設巴布裏尼博物館（Barberini Museum）的藏家，2017年曾為他的東德藝術做展覽，2019年又將波茨坦廢棄的前東德飯店改造成專門收藏東德藝術的「明斯克博物館」（Das Minsk），2022年對外開放。

這番景象在20年前還是不可思議的。1994年柏林新國家美術館（Neue Nationalgalerie）策展人因展出民主德國藝術而備受抨擊。2000年起，東德藝術逐漸被美國藏家關注，約書亞·史密斯（Joshua.P Smith）和賈斯丁·詹普爾（Justin Jampol）專門收藏東德藝術，詹普爾還在洛杉磯建設溫德冷戰博物館（Wende Museum）收藏前東德外交部、邊檢站的禮賓禮物和邊境檔案。

| 社會主義與萊比錫畫派

外界對東德藝術有誤讀，用冷戰思維對東德藝術「異化」，標籤化的「政治宣傳」是對鮮活藝術簡單粗暴地否定，東德藝術不是前蘇聯政治宣傳畫的複製，也並無可比性，這掩蓋了東德藝術生命力和自成體系的邏輯系統。德國東部是德國藝術發源地，1960年代的「萊比錫畫派」根植於當地深厚的藝術史傳統。這裏是音樂家巴赫、門德爾松、舒勒的居所，也是1920年代「新客觀主義」基地：馬克思·貝克曼（Max Beckmann）來自萊比錫，奧托·迪克斯（Otto Dix）和喬治·格羅茲（George Grosz）都從德累斯頓藝術學院畢業。

維爾納·圖布克儘管被前東德文化部作為「御用」藝術家，代表作《農民革命全景》（Bauernkriegspanorama）雖有「社會主義式」巨大尺寸，卻有耶羅尼米斯·博斯《人間樂園》的幻想和超現實全景；沃爾夫岡·馬托伊爾有新表現主義風格，伯恩哈德·海澤希延續魏瑪時代新客觀主義的瘋狂與魔幻現實，沒有政治宣傳風格，只是德國藝術肌理自然延伸的探索，卻很容易被「共產主義陣營」標籤的巨大重力輾軋抹除。

| 後東德藝術：浪漫的勞動

東德藝術家對羅莎·盧森堡、卡爾·李蔔克內西、馬克思和恩格斯的肖像繪畫，也不是簡單地「宣傳」，這些思想先驅不是蘇聯外來，而內生於德國本土，德國是社會主義思想和運動發源地，曾活躍於一戰後的德國政壇。社會主義不是「政治陣營」，它就是德國自己，即使今天，高水準福利、社保與社會民主依然讓德國與席捲全球的新自由主義區別。

不過，西方買家喜歡在客廳掛上「共產主義失敗寓言」。1999年紐約軍械庫博覽會上的尼奧·勞赫（Neo Rauch）似乎彌補了東德藝術與西方主導藝術界的裂痕，以他為代表的「新萊比錫畫派」也可以說是「後東德藝術」，《廣場》（Platz）2014年在倫敦佳士得拍出176萬美元。對中國市場來說，來自前東德的勞赫也有天然吸引力，2024年11月，勞赫的畫作在上海Art021藝博會展出，也出現在香港蘇富比拍賣，他在香港的第二場個展《地標》於今年2月結束。

與德國前總理默克爾一樣，尼奧·勞赫來自萊比錫，評論家說他是下一個托馬斯·曼，他自認為是新時代馬克思·貝克曼。勞赫畫筆俠的人物是對很多人而言陌生的德國勞工階層和無產階級，總是處在辛勤勞動場景中，「勞動即存在」。畫面靜美，有德國浪漫主義風格，像彼得邁爾（Biedermeier）的中產藝術品味。「勞赫出生得太晚，沒趕上社會主義現實主義鼎盛時期」，托馬斯·米內在《紐約客》寫道，「但這並不重要，因為當美國買家來到萊比錫時，勞赫成了歷史誤會的受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