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知三地文化的讀者,幾乎都聽說過編劇導演林奕華,他思潮迭起,做事明快、從不脫節於主流文化,卻又愛跟它逆行對峙。林奕華在7、80年代加入了電視台,見證香港影視大時代的崛起,爽朗人緣好的他在影視圈朋友無數,即使後來投身舞台劇、成立自己的舞蹈劇團「非常林奕華」,仍然深受明星藝人喜愛。林奕華的「城市三部曲」和「中國四大名著」系列,在中港台巡演後在三地都引起了很大迴響,有人說他是街童,有人則說他太難懂,但凡此種種都無礙他用獨特的劇場語言與視角,擊中現代都市人的軟肋,精確描繪了反智社會下的孤獨和失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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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非常林奕華」基於10年前的原創劇目創作了《AI時代與梁祝的繼承者們》階段展演,一齣劇勾起很多觀眾青春絮語的舞蹈劇場。很多人從舞台上認識林奕華,但對舞台下的林奕華又知道多少? 《藝術地圖》邀請林奕華悠然度過了一個下午,觸及他的童年、成長和感悟。這是一個非典型對話,讓讀者重新認識這個不太一樣的「創作街童」。
| 我想走上那看不見的地方
小學六年班,年幼的林奕華在學校禮堂看了平生第一齣舞台劇,情節內容已記不起,他只記得台上有一條樓梯,往上走可以打開一道窗。「我邊看邊告訴自己,我很想走上那條樓梯,去那個我們現在看不見的地方。」林奕華還不知道,眼前的舞台,就是那個看不見的地方;十年後,他和友人組成前衛劇團「進念.二十面體」,到更後來一點,他成立自己的舞蹈劇場。
看電影是林奕華的家族興趣,他母親有親戚在石硤尾經營戲院,所以林奕華自小就常常仗著要陪外婆,在電影院流連忘返,把中西電影統統舔個乾淨。充沛的電影觀看量讓他和其他同齡孩子產生了距離感,「楊德昌說,電影是給人三倍的人生,而我入學已經比他們多活了至少一倍人生,所以對我來說他們是很乏味的,他們只有他們的現在,而我經常都覺得,我是帶著過去、現在、未來到處走。」
林奕華童年時代記憶最深的一套電影《Misunderstood》(義大利語原名:Incompreso),故事中的男童是個模範好哥哥,卻意外洗掉了已逝世的母親留在卡式帶的錄音,因此陷入了強烈的愧疚感,並最終從樹上掉下來受重傷。「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什麼是悲劇。」這電影,林奕華看了一遍又一遍。看完電影,林奕華會回家向父母複述情節,聲色俱全地演起來,所以有段時間,他想成為幕前青春偶像。
(左)_甘國亮,(右)_林奕華
| 恩師甘國亮,少年的Pal Friend
那時候香港電視行業進入騰飛階段,還在讀高中的林奕華抱著對做藝人的想像往電視台投稿自薦,轉折地認識了他的恩師甘國亮。當時,在無線電視工作的甘國亮正從編劇轉任節目部主管,二人時常相約在酒店咖啡室聊書本、聊寫作、聊音樂、聊人生,而這位伯樂亦慷慨地給予林奕華不少工作機會,讓他參與《少年十五二十時》的編劇工作,一套以青少年成長為主題的單元短劇。
他很快地簽了無線的約,第一個劇本就是根據王晶先生的人物情節的設定,林奕華很快便發現自己不適合當演員,並且也不愛寫長篇劇的劇本,「長篇劇最重要的不是說話的藝術,是讓劇情往前跑⋯⋯這件事讓我不覺得自己應該是電視編劇。」履行完和電視台的合約後,林奕華毅然離開,因緣際會認識了後來的工作夥伴榮念曾。
| 榮念曾—為他打開世界的門
榮念曾為他打開了「世界的門」,「我就從那時候開始知道,創作不一定要寫劇本的⋯⋯有很多我們看見的東西,不應該用眼睛去看,有很多我們看不見的東西,其實我們應該看見的。譬如說,從很純粹的角度說,為什麼在舞臺上面是不需要佈景的,更加重要的是空間,為什麼空間和時間有關係。這些全都是我從1980年一直學到去1991年我成立自己的公司。」
有不少人覺得,林奕華的戲難懂、太深。但林奕華不愛以深淺判斷戲劇,對他來說,是否有趣,是否喜歡才最重要,「喜歡是一種能量,當我發現我喜歡這東西,四周就都是『燒炮仗』,噼哩啪啦噼哩啪啦。」於是乎,林奕華的劇也都是一幕幕的『噼哩啪啦』,他希望給予觀眾原始的、觸發式的感受,「如果他是一個每星期都看戲劇的觀眾,他可能看不明白,但如果他是一個從不看戲劇、第一次來看話劇的觀眾,他可能反而看得明,因為他沒有那麼多假設,他甚至不覺得這個一定要叫做戲劇,對他來說,只是有一件事在我面前而已。」
| 無意做「Pop」人 林奕華文化標籤
林奕華的劇場不乏明星身影,像張艾嘉、林依晨、鄭元暢、劉若英、何韻詩也曾參與演出,也因此他被貼上了某種標籤,在流行文化和嚴肅劇場的交界處流動,要說他很端雅麼,但他意象的取材都貼地得有點市井,要說他把劇場世俗化了麼,那麼他的戲劇也太抽象了。
有評論形容林奕華是一個街童,帶來了2.0的戲劇文化,一種從非正統戲劇底蘊發展出來的風格。從《包法利夫人》到《男人與女人之戰爭與和平》,林奕華確實展現了街童的天賦:抓取都市的浮光掠影,將貼近生活的意象揉搓成新的戲劇舞蹈,「我覺得自己不是一個真正pop底的人,如果我是真正pop底,那我應該很成功很受歡迎。真正pop底才會紅,否則你只是撈pop的油水。你用周星馳做一齣戲,和你是周星馳是兩回事。大家會認同周星馳,因為他展現了一個loser可以一飛沖天變成天鵝,但你用周星馳做一齣戲,你去分析周星馳,對很多人來說,他們不會想理解一個現象。所以pop只是一個mean(手段),不是一個end(目的)。」
《孖生姊妹》劇照
| 直男世代 單戀生命體
曾在網絡上讀到一句話,上帝為了防止人類變得過於強大,所以賜予了我們愛情。林奕華有一種倔強,那種執拗在於,即使是在這個直男世代,他還是堅持要和世界談場戀愛,不是一場,不是兩場,而是很多場。
他無法進入港產片的世界,無法認可那種排斥性和對權力的側重,可是當一種意識形態籠罩著世界,誰又能獨善其身呢?「我在創作裡盡量不讓角色太分明,盡量轉換角度,盡量不說教,希望像一條船,遠離直男碼頭,我不敢說是要改變什麼,但我希望觀眾來到的時候,這裡沒有太強大的直男氛圍。」
對林奕華來說,創作是一種愛情的邀約,而他總是處於「單戀」的生命狀態,「我愛很多人,但他們被這種思想和價值觀——從我角度而言——綁架了。他們像得了斯德哥爾摩症候群,喜歡上綁架他的人多於拯救他的人⋯⋯只有綁架他的人,才給予到他那種attachment(依附)的滿足感,如果要他們離開那個人,代表他要精神獨立,重新界定自己的身分和思想,因此很多時候你會遇到拒絕。你用創作或生活方式發出邀約,可否是這樣,可否是那樣,但對方只會說,我沒有興趣,我沒空和你約會。」
| 無法融入港產片世界 用舞台發出邀約
不依不饒的單戀、貼近都市的意象、細膩抒情的劇場文字、溫柔的編曲,種種特質讓「非常林奕華」的觀眾們走在了一起,他們和林奕華一起成長,相濡以沫,但對林奕華來說,愛戀的意涵不是要尋找可以依賴的宿主。
法國作家紀德在《地糧》中這樣囑咐其讀者:「待你讀完這本書,請拋棄它,然後出發。我希望它給予你想要遠行的欲望——從任何地方出發,遠離你的城市、你的家人、你的斗室、你的思想。別把我這本書帶在身上。倘若我是梅納爾克,為了引你一程,我會拉起你的右手,且你的左手渾然不覺;而一旦我們遠離了城市,我頃刻就會把抓著的手放開,我會對你說:忘了我吧。」對林奕華來說也一樣,「我希望我的觀眾看完我的劇後不用再回來看了。請不要成為粉絲,千萬不要說我支持他(林奕華),我永遠支持他。我們的宿命就是每次再找一些新的觀眾。」
| 「梁祝」一年 2024重新上路
最近,林奕華將十年前的劇目《梁祝的繼承者們》重新搬上舞台,但這次加入了「AI」這個「第三者」,變成了《AI時代與梁祝的繼承者們》,「祝英台理論上來說,就是一個最早的AI,因為社會不容許她讀書,因此她才要改扮男裝,進入對它來說充滿未知數的環境,追求它想知道的東西。它本身不suppose做這種東西,但它用了些手段,也就是『人工』的手法,讓它可以做到這件事。但有趣的地方是,在我們流傳的故事裡,她讀書不是只為了她自己,她讀書是為了啟發其他人,所以為什麼藉著一個romance的形式,她一直啟發梁山泊認識他自己⋯⋯所以如果你會善用AI,曉得問問題,AI是可以給到你意想不到的東西。 」
林奕華把2024和2025年定調為「梁祝的一年」,希望探索戲劇走到台下的可能性,他希望將成品背後的不同階段以至製作團隊的想法,一一和觀眾分享。2024年6月上演的新版《梁祝》屬於階段首演,完整的版本則預計在明年上映。如果有觀眾希望重溫,或者欣賞最初版的《梁祝》,則可留意「非常林奕華舞台映画」系列,團隊們將在7月至9月在香港的Premiere Elements再次上映原作。
|《梁祝的繼承者們》舞台映画放映
《梁祝的繼承者們》舞台映画現於7-9月再度限量放映3場,透過4台攝影機的多角度拍攝舞台演出,讓觀眾能全方位重溫2016年台北演出時的精彩實況。每場設有映後談,由林奕華導演分享創作歷程和理念。
• 7月份放映場次:2024.7.19 (Fri) 19:50 (滿座)
• 8月份放映場次:2024.8.10 (Sat) 13:00
• 9月份放映場次:2024.9.7 (Sat) 13:00
放映地點:PREMIERE ELEMENTS
片長:203分鐘(包括中場休息時間15分鐘)
放映後設映後談,敬請留步參與
撰文 | 潘希橋
圖片 | 非常林奕華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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