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初夏,走過小島海旁,或在渡輪窗邊往外看,會發現偌大的M+幕墻上,正播放著一幕幕香港城市空間與光影組成的流動片段,鏡頭隨著梳著貼服黑短髮拿著皮夾子的男舞者,游走於大街小巷、新舊房子與海灘石上,無聲的影像配上城市中喧閙如常的車船聲,合併成既虛擬又真實的城市劇場。這是M+與巴塞爾藝術展共同委約享譽國際的中國藝術家兼電影製作人楊福東,為香港創作的「建築電影」《雍雀》(Sparrow on the Sea)。ARTMAP特別邀請了楊與讀者談創作、城市與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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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eening of Sparrow on the Sea_5 (© 楊福東 攝影:Moving Image Studio M+,香港)
| 如畫的構圖美學
楊的流動影像作品常被定義為「觀念電影」或「抽象電影」,題材與過渡具強烈電影感,片段之間無特定時序或述事性,強調觀者在鏡頭以外的意像。楊作品的影像構圖表現獨特的光影結構美學,也讓作品猶如一幅幅靜態攝影或繪畫組成的蒙太奇。在《雍雀》開端,三位分別穿著西裝、長袍與粗布衣的男舞者,時而在馬路上跨過電車軌、時而在海邊大石上遠眺、時而在建築物的狹縫中停留,鏡頭的轉接與跳躍帶動觀衆穿梭於香港一瞬即達的各種都市與自然空間,每個場景卻同時能獨立成爲城市具代表性的光影圖譜。楊過往的攝影作品亦曾被評為「新紀實攝影」,反映都市青年的慾望、生活與生存狀態。楊九十年代亦曾自稱作品為「小文人電影」,作品包含對美好與理想的嚮往、情感的釋放與流露,還有當代藝術給予的養分。楊認爲現時的作品,隨著年紀與事物的變化、經歷等,不同的思想互相交流交織,慢慢成就了意會,意會通常在於清晰與模糊之間,裡面卻包含很多創作的情感。
「無論是流動影像還是繪畫,都是一個意象化的東西、意象是想像的無形之物。」楊分享他創作的方式。「有時候照片是濃縮了的一部電影,有留白的地方,讓人想像;但一兩個小時的電影,有時反卻像是一幅濃縮的圖片,有讓人思考的空間。兩者是彼此交流的方式。」劇照作爲攝影作品,需要表現演員、劇情、場景之間的特定關係,故可當爲將電影濃縮於二維平面的表現形式;相反而言,繪畫或攝影往往利用意會與隱喻等方式述説畫面意外的某種可能,而電影的時空量度把照片展示的多種可能,集中於某個範圍裡述說,故電影亦可看作是濃縮了的照片。流動影像與攝影互為指涉、相互詮釋卻又相對獨立,形成了楊獨有的超現實述事系統。
楊提到了留白,《雍雀》中影像片段之間沒有特定時序或述事,比如將屬於歷史上不同時間點的人物同框,人物亦於無物理關係的空間場景中並存,除此以外,多角度視點攝錄也令觀衆想起中國畫對時空的哲學。楊說:「無論中國古典的原作與西方繪畫,都曾存在留白的概念,看不見的時間的焊接,於是留有空間讓觀眾理解。」楊認爲除了繪畫,其他藝術創作如戲劇、建築等都給予了創作者養分,共同塑造美的想像。各種媒介可以互相併湊搭配,像影像蒙太奇,是述事性的,也是非述事的,在片段之間的空白中創作人開放了詮釋權,為觀眾建構一個多層次的意會結構,賦予無窮的想象空間。
楊福東《雍雀》,2024年 (由M+及巴塞爾藝術展共同委約創作並由瑞銀集團呈獻,2024年
© 楊福東 圖片由藝術家提供)
在《雍雀》裏,香港的意象舉拾皆是,電車、銀行總行、唐樓與舊洋房、海灘邊的豪宅、狹窄的後巷、舊樓房裏間隔與小窗等等,每一幕都展現著某種典型的香港,有城市空間上的、有自然與地理上的、有歷史上的、有國際地位上的、也有文化的符號性代表。觀衆不難發現當中有許多香港經典電影中的場景與調度,也想起已故攝影大師何藩戲劇性的空間佈局、與對香港獨有光影的捕捉與獨特的黑白美學。楊直言,武打書籍、電影等,是他與許多內地成長的同代人認識香港的渠道,例如吳宇森的電影、王家衛的《阿飛正傳》、周星馳的《大話西遊》(西游記)、《少林功夫》等,對於成長期的他及當時的大學生的情感與記憶有很深刻的影響。楊生於北京、在杭州學藝,在上海生活,對他來説,香港曾經是遙遠的、是既陌生又熟悉的,而香港的影像有一種美的規範。如果要說是文化符號,也許比較像是有關香港想像的視覺圖譜,《雍雀》「重現」了某些電影片段,除了是向前輩交流與致敬的方式外,以虛擬呈現虛擬,反倒成就了某種真實。
楊認爲香港的建築既是物質性的、也是意象與精神性的。「香港最優美之處是,無論白天或晚上、在人來人往的市中心或在不經意的轉角處,總會找到有意思的事物,吸引人的東西,比如一個瞭望塔、一個小孩在玩泥沙。」曾有評論人以「現場即劇本」形容楊的即興發現與拍攝創作,在楊的鏡頭下,一切都是偶發性的碰撞,是在轉角處被觸動的一瞬間形成的火花,花火中包含了想像與情感、確實的生存與感受。「香港是一個由漂亮元素構成的城市,有山有水有海、有老房子、也有現代化的大樓。建築跟人一樣是有呼吸的、有生命的,雖然有時候人們理解建築表面只是鋼筋水泥,但城市在時間空間的概念下應該是一個活體、有機的物體、除了是隨著時間的變化的實在空間,還可以是心裡想像的建築,裡面有經驗與情感。而情感可以連接所有東西。」
楊福東《雍雀》,2024年 (由M+及巴塞爾藝術展共同委約創作並由瑞銀集團呈獻,2024年
© 楊福東 圖片由藝術家提供)
| 城市作爲劇場裝置
楊以往的多媒體錄像作品或會與裝置空間結合,比如用多屏幕放映,這次《雍雀》則在M+建築面對維港的外牆大屏幕放映長達一個小時的無聲版本,整個城市裡周遭公路與汽車的聲音、海水與擺渡船的聲音都可成為電影的配樂。電影在每晚七至九時放映,像每晚播放配樂都不一樣。「如一部放在心裡閱讀的小說,觀眾在城市的聲音背景下,偶爾看到屏幕上的某個片段,可以自由的想像自己的故事,或者繼續做自己要做的事情 —— 我覺得幕牆上的是《雍雀之晝》,戲院裡的版本是《雍雀之夜》。」作品表現(represent)城市景觀、放映(present)亦與城市產生實時的關係,無聲版本以開放的姿態容納各種城市裡面的聲音,反而更擲地有聲。當整個城市成爲劇場空間,想像與現實融會,觀看經驗是真實又是超現實的。虛擬影像與實質城市建構物之間建構了新的關係,給整個城市的空間規劃、建築設計帶來了新的衝擊。
| 非綫性的述事系統
關於時間,楊過去有不少作品有共時性的概念,而《雍雀》與過往許多作品一樣,時間糅合意象,以長袍客帶著皮夾子的形象出現,片中的三個不同年齡的舞者,可以看成是獨立的個體,也可以是在不同年齡段的同一個人物。楊說長袍客角色並非針對某一個時間點,而比較像武打電影角色的想像,是關於記憶與夢、也是情感的一部分,無法描述具體的內容,所以長袍客也是屬於現在的。楊片中的人物是游離的、在離開與歸來之間來回往返,從來沒有紮根,卻也從無法出走。這也許正是某些當代香港人的夢魔,楊對此卻是積極的。皮夾子的意象表面看是旅行、離家、去不確定的地方,但卻亦可以是回家,無論回家與離家,都是人選擇更美好生活的方式。片中的五十歲舞者,可能是三十歲離家、五十歲回去,也可以是五十歲時決定離開。楊認爲每個人都會經歷這種旅行,就像每個藝術家創作是都是一種在路上的感覺,是內心的行走,這是創作人需要面對的。楊透露以前拍《陌生天堂》時,有很多不懂的地方,全靠年輕的勇氣去摸索。如果這是自己喜歡的,就到未來到老,也要堅持下去。
雍雀(sparrow)即是麻雀,是香港無不懂的小鳥兒,麻雀不能飛得太遠,卻沒有忘記各種生存的追求與渴望。海邊的小鳥面對大海,要飛得遠,確實不容易,但有勇氣去飛一下、體驗一下還是需要的。隨著年齡的變化,很多想法都會改變,但楊認爲我們還是需要相信生活。
「創作人要喜歡自己做的事情。
盡力一飛,那就無憾。」
楊在訪問的最後勉勵香港人,《雍雀》要説的,就是這種無關條件的、溫柔的勇氣。
文 | Haynie Sze
圖 | M+與藝術家本人提供
《雍雀》(2024)楊福東全新創作的電影 | M+與巴塞爾藝術展合作 | 瑞銀集團呈獻
展期 | 2024年3月22日(星期五)至6月9日(星期日)晚間
地點 | M+幕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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