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說破舊立新、突破傳統，「破」與「立」的界線如何定義？傳統技藝的深研、藝術家的自主與創造性如何並存，往往是建基傳統媒介的創作者要持續面對的問題。本屆香港藝術節由泰國編舞家皮歇‧克朗淳 （Pichet Klunchun）製作的舞劇作品《No.60》正對這個議題作出詰問、實驗與推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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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60》中，克朗淳將超過七百年歷史泰國傳統皇室舞蹈箜舞(Khon)與現代舞融合，結合建築結構、幾何動線、動畫科技、聲音藝術等當代媒介與手法，並以當代劇場的形式，將這在2018年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定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五十九個牢不可破的泰國傳統舞蹈準則(Theppanom canon) ，解構再重構。
| 演出定位是舞臺上偌大的金屬灰色方形布幕，布幕上的大圓孔述說了天圓地方的傳統東方哲學，舞者的故事就從圓孔中開展。
屏幕上投影顯示空間幾何學中的三元素 —— 圓、方與三角，構建箜舞者身體與外部空間的關係。克朗淳進行編舞，先將動線繪畫成由幾何形狀併湊而成的草圖，其後安排舞者依據草圖中空間的動線與方向，重現舞蹈姿勢；舞者從身體軸心與內在能量開始，進而從踮腳、雙臂劃弧等基本肢體動作刻劃空間動線。
從靜止的圓延伸到動態的弧線，從個體的軸心轉到對外部空間的探索，兩位主舞者先由自身開始，進而探索與他者的關係。當觸碰並未發生時，舞者表現的是一種相互關係，一旦觸碰上，骨幹併湊就成為合一的幾何結構，身體在此成為精準的幾何算式工具。接著，舞蹈準則以預言故事或比喻逐一刻劃，回應傳統箜舞中包含人類主角、女神、魔鬼或夜叉以及猴子的五十九個史詩式劇本，故事從原始身體與空間的物理關係延伸到知識與理性思考的領域。
No.60 by Hideto Maezawa 4
| 尼采認為「身體是一個大理性，一個統一的多元體…所謂「精神」也者，也是身體的工具之一」。
尼采的觀點啟發了現代舞的發展，從現象學的角度來說，身體經驗是理解世界、與世界建立關係的存在。克朗淳在此以肢體經驗表達了西方幾何元素與東方五輪脈象交融的哲學理念。
演出中段，舞者將身上的長袖舞衣脫下，剩下現代舞的標準貼身簡約舞衣。古代傳統箜舞的表演者只可以是男性，亦通常會佩戴精緻的面具和華麗的舞衣演出。在現代舞步的結合下，身體超越了性别；肢體動作亦不限於五十九種傳統技法，而是結合了空間、時間等動態關係的突破與靈動。
空間隨著肢體遊走而流動，舞者的動作亦走出了傳統舞蹈的形式或語彙，加入了現代舞常用的砍動（slash）、壓動（press）、扭動（wring）與衝擊（punch）等力量的表達，舞者亦開始加入劇場式的獨白與語言。自此，舞者的角色並不只是舞蹈技法的載體，而是具自主性、話語權的生命體。化身演員的兩位舞者從規矩地讀出各種舞蹈技法，到發出如同宇宙爆破的背景音樂聲，聲嘶力竭的吶喊。
最後一幕，一切結束，舞者的肢體與重心回到原點。從學習到自身探索、到身分的追尋與確立，最後回到原初。克朗淳要觀眾經歷的是完整生命體的流動，這除了是舞者要面對的課題之外，亦是編舞家向每一位追尋藝術的創作者表達的訊息。
BNG_221021_DansFest_No60_196_credit Bernie Ng, Courtesy of Esplanade – Theatres on the Bay
| 著名編舞者與舞蹈家碧娜‧鮑許（Pina Bausch）曾說：「我並不在乎人如何動，我關心的是人因何而動」（I’m not interested in how people move, but what moves them.）。
傳統箜舞(Khon)在克朗淳的眼中是一個巨人，若只停留在巨人腳下，舞者可發揮的空間不大。《NO.60》的編舞在肢體動作與空間的基礎下注重個人特質，觀眾可以看到解構傳統，重構傳統的基礎 -人因何而動、關係從何建立。在克朗淳的編排下，每位舞者都能根據個人經歷、實踐、觀點與個性，創造獨一無二的舞蹈風格。四幕演出對於傳統深刻瞭解、融會貫通、未來走向等等的問題都給了一一解答。
《NO.60》劇名中「第六十個舞步」的核心意義，是一種不受傳統限制的自由意志。在自由意志的旗幟下，卻並不游離、也不忘本，在創新表象的探索下，觀眾看見的是對傳統的深切尊重與信仰。對於了解泰國傳統技藝的舞者來說，《No.60》可算是一個重新了解自身並尋求突破的過程。雖說有關箜舞技法的演譯略嫌教學意味稍重，但對於未必熟悉泰國傳統的一般本地觀眾來說，還算恰到好處。這兩者的平衡，克朗淳做到了。
文 | Haynie Sze
(建築師 / 藝術人， 喜歡建立想像多於製造實相，認為文字比空間更接近真相。)
圖 | 香港藝術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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