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評論家 | 海外文物熱：外國古文明特展，為何如此火爆？| 上博古埃及與古波斯文物觀展記

在搶票兩個月後，終於拿到了上海博物館古埃及文明展入場券。特展一票難求，總是被瞬間一搶而空，我終於能去今年最火爆的展覽一探究竟，加入「博物館狂熱分子」的滾滾人潮。這場展廳面積3000平方米，收納788件古埃及文物的大展，已在網路和社交媒體上被難以計數的觀眾觀摩過，來現場前，可以說所有人都已在手機上看過了展覽。展覽的消息鋪天蓋地，預熱從文物還在埃及考古遺址時就開始了，文物交接、運輸、佈置的每個環節都被跟蹤報導，運輸飛機落地機場時，仿佛重要外國領導人大駕光臨，運抵上博的旅程如若城市狂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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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是人，沒辦法

異域文物到來，仿若遙遠神明降臨世間，儘管沒有多少人真正懂得古埃及歷史和其文物在人類文明中的象徵意義，但「古埃及」、「金字塔」、「木乃伊」等神秘的專有名詞，總能帶來某種未知的遠古聯繫。然而在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的參觀隊伍裏，只能在人頭攢動的文物前停駐數秒，高舉手機拍照，即使文物已近在咫尺，仍要通過手機螢幕一窺文物真容。「這哪裡是看文物，是看人啊！」望著前方茫茫人海，觀眾感歎道。西裝革履的安保人員轉過頭來對我歎息：「每天都是這樣，全是人，沒辦法。」

展覽從門廳開始，通過巨大人像吸引觀眾注意力，再由入口牆面的神秘對話和沉浸式電子投屏短片使人身臨其境，為觀眾熱身，勾起探索發現的好奇心，從而進入第一篇章「圖坦卡蒙的時代」。在由電子屏營造的北非沙漠的金黃色光澤和清晨微藍的曙光中，三座巨型雕像高聳，法老、女神和獅頭人身塞赫麥特，高尚與偉大矗立眼前，隨之進入展覽核心部分，即第二篇章「法老的國度」，人像、石雕、動物雕塑、石板浮雕逐次展開。

| 2500年前的貓木乃伊，肢體廓形依舊生動，仿佛從未死去

在儀式生活、秩序典章、文人雅士後走入最高潮，即象徵死亡、冥界與來世的木乃伊面具和棺木。若在前面的展覽中觀眾尚有走馬觀花心態，來到這裏的觀者不由肅穆起來，受中國「死亡忌諱」傳統影響的現代人，面對3000年前遙遠大陸的亡者陷入深思，但第三篇章「薩卡拉的秘密」還是讓部分觀眾不適，「看著有點恐怖」，一位好不容易擠到人流最前面的觀眾匆匆從前方退出。櫥窗中2500年前的貓木乃伊，肢體廓形依舊生動，仿佛從未死去。這比人體木乃伊更讓觀眾不適的貓，正是今日城市年輕人最愛飼養的寵物，上博為此推出「喵星人」文創品，旨在將古埃及與網紅流行文化鏈接，卻讓帶著可愛貓咪幻想的觀眾「葉公好龍」式退縮。

| 本已被打入冷宮、無人問津的博物館，突然成為最火爆的出行目的地

展覽的策展水準無疑是高水準的，來自權威專家的策展加上參觀高流量，讓該展成為可載入博物館史冊的現象級典範。作為國際都市的上海，觀眾文化品位走在中國最前沿，但「外國古文明熱」的原因遠不止於此，背後是觀眾訴求驅動。經濟下滑和內捲時代，人們更願從看似與當下時空毫無關聯的遠古文明中尋找慰藉和美學，通過參與全城投入的狂歡自我證明尚未被主流遺漏。加上疫情以來的外出限制和近年高漲的外國文物引進展，將本已被打入冷宮、無人問津的博物館，突然在近兩年成為最火爆的出行目的地，僅今年國內引進的海外展就有數十個。

| 寧可透過科技看虛擬假像，也不願看真實文物

城市中產階級消費需求、對互聯網和科技的依賴及自我想像，無不成全著作為「文物熱」底色的「葉公好龍」心理。高科技時代對知識的渴求，變成另一種可利用的武器。鋪天蓋地的網絡曝光、汗牛充棟的文物解說詞、展廳內招搖撞騙的「導遊」和「付費講解」，還有以親子活動和「跟著喵神遊學」為名的昂貴兒童遊覽項目，通過源源不斷的知識生產和灌輸，將文物與觀眾隔離。人們似乎並不想觀看文物，更想看科技加持下的產物：館內到處是戴VR眼鏡和狂掃二維碼看手機高清圖片與解說的觀眾，寧可透過科技看虛擬假像，也不願看真實文物，在本就光線暗淡的展廳帶上巨大的黑色VR眼鏡，成了真正的「盲人」。

想要走出古埃及展，與進入它一樣難。我從滾滾人流中擠出，來到二層的《古波斯的榮耀》伊朗文物展才稍感舒適，稀疏的人群密度讓參觀體驗更宜人，能靜靜觀看每件展品，遠離「烏合之眾」式的群體盲流，也更能聆聽觀眾心聲。

「比起樓下的人流，這裏冷清，看來伊朗的東西不如埃及好啊」，一位觀眾說道，而另一位觀眾則把聲音壓低，似乎知道一個不可言說的秘密：「埃及和伊朗要向以色列開戰啦，把稀世珍寶拿到這裏展出，就是對文物最好的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