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評論家| 新加坡藝術家何子彥| 從盧森堡到香港_重構東南亞的幽靈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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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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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更新:3月31日

2025年3月,新加坡藝術家何子彥以兩場重量級展覽——盧森堡現代藝術美術館(Mudam)的《Time & the Tiger》與香港M+博物館幕牆專案《戲夜尋謎》——再度引發國際藝術界對東南亞當代藝術的關注。兩場展覽連同香港馬凌畫廊同步推出的個展《三界:怪物,鴉片,時間》,共同構成何子彥近年創作脈絡的立體拼圖,展現其從歷史批判到技術思辨的多維探索。
《藝術地圖》在展覽開幕前夕搶先與藝術家進行了深度專訪,從歷史創傷、技術批判、地域身份等多個維度切入,深入探討了何子彥創作中的核心命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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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森堡Mudam:虎魂與時間的拓撲學
在盧森堡現代藝術博物館展覽《Time & the Tiger》中,何子彥以老虎為稜鏡,折射出東南亞被殖民歷史的裂隙,展開了一場關於東南亞歷史、創傷與時間的多維度批判。
展覽通過五組大型裝置,包括雙通道投影《T for Time(T代表時間)》及43件影像螢幕組成的《時計》系列,將殖民歷史的暴力、區域身份的虛構性,以及時間的物質性並置,形成一場顛覆線性敘事的歷史考古。其中43個螢幕分別呈現不同時間尺度,每塊螢幕以不同時間邏輯運行:有的同步當地電腦時鐘生成即時雲圖,有的迴圈播放1秒至24小時不等的抽象影像,將虎的形象從生物實體轉化為穿梭於殖民創傷與現代性裂隙的幽靈符號。從光子無時態的存在到AI生成的24小時雲端迴圈,構成「時間的百科全書」。這種非線性的時間拓撲,不僅解構了殖民史的單向敘事,更暗示歷史創傷如同虎魂般在潛意識中永恆復返。
在訪問中,何子彥認為:東南亞從未自我認知為一個區域,北臨東喜馬拉雅山脈,因地形斷裂而出現的島嶼,向南延伸至蘇門答臘和爪哇的巨大圓形島嶼。這個由各種島嶼組成的地區,從來沒有被一種語言、政權、傳統或宗教力量所主導,它是二戰後西方殖民視角的產物,並將這一觀點貫穿其創作。


東南亞國家缺乏共同的語言、宗教或政治制度,卻被強行縫合為「整體」——這種矛盾在《東南亞批判性辭典(The Critical Dictionary of Southeast Asia)》(2017)中曾以檔案拼貼的方式解構來對線性史觀進行顛覆,試圖解決「什麼是構成了這個地區的統一性?」問題;而在《Time & the Tiger(光陰似虎)》中,老虎成為更原始的連接符。何子彥追溯至百萬年前的巽他大陸架時期:「當東南亞還是整片陸地時,老虎的足跡覆蓋全境。它們的遷徙路線構成一種非人類視角的『東南亞地圖』。」殖民現代性切斷了這種自然聯結。新加坡的「獅城」神話尤其諷刺——其梵語名「Singapura,代表獅子之城」源自對老虎的誤認(東南亞無獅),暗示殖民者對本土生態的暴力改寫。老虎的滅絕(新加坡在英殖民百年內徹底失去野生虎)成為創傷的物理標誌,它的幽靈則化身馬共遊擊隊、日軍士兵等形象,在歷史中不斷復返。

在雙通道投影《一只或幾只老虎(One or Several Tigers)》(2017)中,這種意象尤為明顯:一側螢幕中,19世紀英國殖民者的道路測量員與馬來亞虎對峙;另一側,二戰日軍士兵與馬共遊擊隊員的身影重疊於同一叢林空間。觀眾必須通過視角選擇參與歷史敘事——凝視殖民者即成為老虎的獵物,殖民者將時間簡化為「野蠻到文明」的單一箭頭,以此合理化剝削,注視抵抗者則化身殖民暴力的見證者。這種「閾限視角(liminal field)」挑戰了歷史書寫的客觀性神話,老虎則變成了「不存在」的「存在」,這呼應何子彥對「東南亞作為西方帝國想像產物」的批判。新加坡的獅城神話實為錯置的老虎記憶——這種「在場中的缺席」恰是東南亞被殖民歷史的縮影。

為此特別展覽的新作《T代表時間:時計(T for Time: Timepieces)》系列(2023-至今)則將時間解構為多重形態。其中一件螢幕顯示兩朵演算法生成的「雲」,其形態變化即時對應盧森堡當地氣壓數據;另一件作品則通過光子運動模擬無時態的存在——後者呼應量子物理的發現:光粒子因品質趨近零而不經歷時間,標誌著何子彥對媒介物質性的極致探索。何子彥借此隱喻創傷的永恆在場:正如弗洛伊德所言,潛意識中的創傷不會隨時間流逝,它像光子般靜止,卻在意識中偽裝成神經症重複。並坦言:「如果時間是小品質粒子聚集產生的熵增現象,那麼殖民歷史就是權力對熵的暴力規訓。」

這種將量子物理與後殖民理論並置的野心,在其早期作品中已現端倪——如《烏塔馬—歷史裏千千萬萬個我(Utama: Every Name in History is I)》(2003)通過演員身份置換解構歷史神話,但2025年的創作更強調技術系統的自洽行,即「系統即資訊」:螢幕升降機制、煙霧裝置的啟動間隔、甚至博物館開放時間都成為時間敘事的組成部分。殖民暴力被編碼為物理規則——如同印度學者C.K. Raju所述:「時間是被權力定義的『形狀』。」這種多元時間形態,同樣瓦解了殖民現代性對歷史的壟斷敘事。
Mudam展覽的「閾限性」不僅體現於雙屏裝置的視角分裂,更滲透於整個空間設計。在《一只或幾只老虎》中,觀眾必須用身體選擇立場,卻始終被背後的另一塊螢幕「凝視」;在《時計》系列中,夜間持續運行卻不可見的演算法,暗示歷史創傷在當下的隱形延續。何子彥將其比喻為「介於獅與虎、在場與缺席之間的新加坡身份」——觀眾既是觀察者,也是被系統捕獲的對象。這種「閾限性」挑戰了傳統歷史書寫的客觀性。正如藝術家所言:「當西方將東南亞視為『他者』,他們忽略了自己正是這個『他者』的製造者。」展覽通過技術系統的自治運行,將深刻命題從「過去的罪行」轉化為「當下的結構」——觀眾在螢幕的機械聲中,聽見的不僅是老虎的幽靈,更是數據殖民的新形態。

香港M+:AI幽靈與黃金時代的解離
M+幕牆專案《戲夜尋謎》將於2025年 3 月在大臺階放映「何子彥:訪尋歷史」。此次專案將放映五部跨越藝術家二十年創作生涯的開創性電影,讓觀眾全面深入地瞭解他鑽研歷史和電影創作的過程。香港作為一座歷經殖民、回歸、社會運動與疫情衝擊的城市,其文化記憶始終與「消逝」緊密相連。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香港流行文化黃金時期,他們的離世(2003年前後)恰逢SARS疫情與《基本法》23條立法爭議,成為一代人「盛世終結」的情感投射。因此,此次專案何子彥將主題轉向香港文化記憶的考古,通過AI生成張國榮、梅豔芳等已故影星的「數字幽靈」,何子彥將1980年代港產片經典場景轉化為未來主義劇場,展開一場關於記憶與技術的辯證實驗。

在訪談中何子彥坦言,這一創作根植於其個人與香港文化的深層情感連結:「我童年在新加坡的環境中,每日與香港電影、粵語流行文化共生,它們塑造了我對世界的想像。」然而,這種懷舊並且單純的致敬,是一種對「黃金時代」神話的解剖——它們既是文化鄉愁的載體,也是歷史斷裂的顯影劑。
何子彥的創作始終遊走於地域身份的裂隙中。作為新加坡人,他對香港文化的親近感伴隨著對本土歷史缺失的焦慮:「新加坡的國族敘事中,老虎的滅絕與獅城神話的錯置,映射了殖民歷史的幽靈性;而香港的『黃金時代』懷舊,則像一座重建的80年代公寓,試圖以複製品填補記憶的真空。 」這種雙重性在《戲夜尋謎》中體現為「未來感服裝」設計——作品的服裝動態設計深受巴洛克繪畫的影響,何子彥使用卡拉瓦喬畫中天使衣褶的流體力學,與AI生成布料的數據動力學形成對話。使得服裝的流動褶皺既呼應香港電影中武俠片的飄逸美學,又暗喻對消費主義景觀的戲仿,亦是對集體記憶液態性的實驗。

何子彥在此次專案中第一次刻意利用AI技術的「不可控性」挑戰記憶的固化。他對比傳統藝術媒介與AI的運作邏輯——若繪畫是畫家對藝術史的有意識篩選,AI則是無意識的數據吞噬,AI從海量訓練集中提取模式,卻無法分辨殖民檔案與流行文化的權力結構。這種特性被轉化為作品的生成機制:AI演算法將《倩女幽魂》《阿飛正傳》等經典場景解構為數據流,再隨機重組為超現實敘事,以修復香港歷史多重斷層的黃金時代。
值得一提的是,《戲夜尋謎》通過視覺策略刻意製造觀眾的認知分裂。對亞洲觀眾而言,AI生成的場景能觸發具體的文化記憶(如能夠輕易地認出梁朝偉在《花樣年華》中的姿態);而歐洲觀眾則墜入抽象的形式迷宮(如將一系列場景誤讀為未來主義符號)。這種分裂性同樣被幕牆的公共屬性放大:作品與維多利亞港夜景的商業燈光競爭,通過LED幕牆的過度顯色,將這種權力關係視覺化,高飽和度的霓虹成為香港的底色,既融入消費主義景觀,又以過飽和的賽博色調抵抗同質化。

何子彥聲稱「這件作品是一場『公開的騙局』——熟悉香港電影的觀眾解碼懷舊,其他人則見證技術與歷史的共謀。」
這件作品也與馬凌畫廊展出的《O代表鴉片(O for Opium)》(2023)形成隱秘對話。後者通過19世紀鴉片貿易帳簿與3D賽博格身體的拼貼,歷史如煙霧繚繞的夢境一般展開,探索了鴉片這一現代世界重要殖民手段的力量、運動以及被美化的形象,揭示資本主義全球化早期的物質流動;而M+專案中的演算法殖民,暗示了數字殖民的新形態,指向數據資本主義時代的認知控制。兩者共同構成何子彥對「帝國技術史」的持續追問,在於揭示記憶與技術的共生性暴力。何子彥以新加坡人的離散視角,將香港黃金時代重塑為一座「記憶實驗室」:Ai的誤差成為抵抗歷史固化的武器,而幕牆的公共性宣言,則是對技術物的批判性解剖,延續了何子彥在《無名(The Nameless)》(2015)中對好萊塢東方主義的解構,但媒介策略從檔案拼貼轉向演算法的干預,更深入地回應了何子彥對於各種文化語境下相互滲透的東南亞焦慮母體的顯現,以及在各種政治身份之下的逃逸表徵。

創作方法的範式轉型:從劇場性到系統論
何子彥的創作歷程展現了一條從劇場性敘事到技術系統論的清晰軌跡。相較於早期作品(如2005年在《東南亞批判性辭典(The Critical Dictionary of Southeast Asia)》以強烈的劇場性著稱,《神秘萊特The Mysterious Lai Teck》(2014)是藝術家長期進行的專案《東南亞關鍵字典》中的L(即萊特Lai Teck)詞條。它引領觀眾去瞭解當年東南亞人民在政局動盪中的困境,這種通過身體的重影揭露國族敘事的虛構性達到高峰,藝術家利用電子動畫木偶、視覺投影和戲劇幕布重演1942年日軍佔領新加坡的史料片段,卻在拍攝過程中故意暴露攝影機等裝置,將歷史書寫過程戲劇化。
然而,何子彥近年作品顯現出明顯的媒介自覺。相較於早期的表演性介入,在2025年的Mudam展覽中更強調技術系統的自洽性。自動升降螢幕與煙霧裝置將空間轉化為「視域閾限」——觀眾必須在老虎與測量員、殖民者與原住民的視角間不斷位移。這種「系統優先」的創作觀,在《時計》系列達到極致:某些螢幕內容隨博物館開放時間變異,夜間閉館時仍然持續運行不可見的演算法;而M+幕牆專案則暴露藝術家對技術霸權的矛盾態度:既利用AI解構文化權威,又清醒認知演算法背後的數據剝削,使作品成為「永遠未完成的進程。」這種創作觀的轉變,呼應何子彥對時間本質的思考:「如果時間是系統的熵增,那麼藝術作品應是熵的現場——觀眾見證的不僅是圖像,更是能量耗散的痕跡。」
何子彥的創作轉型,呼應了其在不同機構合作中的策略調整。Mudam展覽由新加坡美術館主導,強調東南亞區域聯結,允許藝術家深入探索歷史創傷與時間政治;而M+專案與巴塞爾藝術展、瑞銀集團合作,更具商業與全球屬性,迫使藝術家在公共性與批判性之間尋找平衡。正如其所言:「每個專案都是一場『騙局』——我需要找到方法,將一些東西擠進這個極公開的螢幕,同時讓它在各方審查中倖存。」
這種靈活性體現了藝術家對創作自由的深刻理解。無論是通過劇場性敘事解構國族神話,還是通過技術系統揭示殖民暴力的結構性延續,何子彥始終在探索藝術與歷史的邊界。他的作品不僅是東南亞幽靈的招魂術,更是時間政治的起義——在這裏,被壓抑的記憶通過技術系統的自治運行,撕開歷史的裂縫,重新定義未來的可能性。

委託專案的轉變:何子彥的機構實踐與系統化生產
何子彥的創作始終與委託專案的在地性深度咬合,其作品在不同機構語境下的形態變異,恰如《易經》第四十九卦「革」所暗示的蛻皮與重生。從早期介入歷史檔案的劇場性實踐,到近年依託演算法系統的自治性生產,藝術家在不同機構框架中發展出一套獨特的「適應性策略」。
2012-2015年香港亞洲藝術文獻庫的駐留專案,為何子彥的《東南亞批判性辭典》埋下種子。這一長期專案以演算法隨機篩選網路影像資料,結合LED燈光與聲音編程,將東南亞的模糊性轉化為26個字母的動態拼圖。在2017年香港首展中,裝置《小斜方截半立方體》以26面幾何體對應拉丁字母,通過光柵技術層疊殖民檔案與流行文化碎片。這種「蒙太奇機器」的創作模式,在2019年光州雙年展的《第四十九卦》中遭遇地緣政治挑戰:韓國動畫公司因政治敏感性無法直接描繪歷史起義場景,藝術家被迫允許工作室替換敏感元素——最終動畫中的人物以面具示人,國名與工作室名稱被虛化。這種「自我審查」的妥協,反而成為作品核心隱喻:革命記憶如同被剝下的獸皮,既保留暴力痕跡,又在轉化中失去原初形態。

在2019年沙迦雙年展,他通過演算法隨機性,規避了中東地區對東南亞政治議題的敏感;在2021年山口藝術及媒體中心個展,則利用日本觀眾對南洋想像的疏離感,將虎的形象轉化為跨文化幽靈。這種靈活性在2024年巴德學院展覽中達到新高度——《Time & Tiger》通過多屏裝置將殖民測量員的檔案與老虎的生態數據疊加,形成一種視覺化的歷史考古,並將美國東海岸的學術語境轉化為後殖民批判的實驗室。展覽中的裝置圖(由奧林匹亞·香農Olympia Shannon拍攝)展現了藝術家如何通過光影與空間的互動,將觀眾引入介於歷史與現實、記憶與遺忘之間。
而在2025年M+幕牆專案《戲夜尋謎》中,AI生成技術被推向公共場域的極限。藝術家將1980年代港產片經典場景解構為數據流,通過演算法隨機重組為未來主義劇場。這一策略與2015年畢爾巴鄂古根海姆博物館個展形成對照:彼時,《神秘萊特(The Mysterious Lai Teck)》仍依賴演員重演歷史檔案;十年後,AI成為新的「不可控演員」,在維港夜色中演繹記憶的液態性。
何子彥的委託專案史,是一部關於權力、技術與記憶的編碼史。在不同機構的轉變中,他證明藝術家的自由不在於抵抗系統,而在於將系統轉化為自我生產的器官。

超越地域標籤的幽靈政治學
儘管何子彥常被置於「全球南方」框架討論,但其創作仍然始終警惕二元對立的話語陷阱。何子彥的創作始終遊走於後殖民理論、媒介考古學與德勒茲哲學的交叉地帶。在Mudam展覽中,43個時計裝置拒絕提供任何地域符號,轉而通過量子時間瓦解中心/邊緣的現代性座標,同時,老虎作為「無器官身體」(Corps sans organes)穿梭於殖民檔案的裂縫;而M+專案的幽靈則實現了德里達的「hauntology」(幽靈學)——刻意分裂觀眾認知——熟悉港片的觀眾解碼懷舊符號,西方觀者則墜入抽象視覺迷陣。這種策略與其在2023年新加坡美術館的中期回顧展《Time & Tiger(光陰似虎)》一脈相承,暗示藝術家正構建一種「無根性」敘事:歷史記憶如虎魂遊蕩,既不屬於任何具體地域,又滲透所有時空褶皺。
從何子彥以往展覽主題的肉身政治到2025年盧森堡與香港的雙城共振,何子彥的創作始終在追問同一組命題:歷史如何通過媒介顯影?權力又如何編碼時間?當西方機構強調其作品的抵抗性,亞洲場館突出在地性時,藝術家本人卻專注於打造「存在的儀式」,以更激進的方式消解地域標籤——那些自動運行的螢幕裝置,共同構成一種「無地之域」(non-lieu)的批判實踐。如同為城市暗夜舉行的招魂術,無關乎是否被觀看,只在技術的永恆迴圈中確認幽靈的在場。「所有技術都是歷史的鬼魂,而我們正活在其光譜之中。」這種創作姿態,或許正是何子彥對「歷史終結論」最尖銳的回應。
文 | 許瀚尹
圖 | 馬凌畫廊、M+ 提供
何子彥《三界:怪物,鴉片,時間》
展期 | 2025年3月20至5月13日
地點 | 香港馬凌畫廊
何子彥 Ho Tzu Nyen | 戲夜尋謎 Night Charades
展期 | 2025年3月22日至6月29日
地點 | 香港M+博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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